“总算对得起这身制服”

——一个反贪局长的清白人生

作者:童 俊 发布日期:2008-08-04 16:57 新闻来源:浙江在线 浏览次数:

  浙江在线7月22日讯 走进台州市路桥区城乡结合部一条偏僻的街道,一户人家门口的白色挽联历历在目,“青天碧海哭招魂、白马素车愁人梦”,这些都告诉我们这户人家刚刚遭遇了不幸。
  堂内,一脸倦容的陈珠凤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一幅遗照。照片上的人笑得很安详,那是她的老伴金启和,生前是路桥区检察院一名与贪官污吏斗争了28年的反贪卫士。尽管老金已经走了两个多月了,但是每当陈珠凤擦拭镜框的时候,泪水却怎么也挡不住,她对着照片喃喃地说“老金啊,你安心吧,欠下的钱都还清了。”
  时间回溯到老金去世的第5天。5月6日清晨,一条名叫新兴巷的街道中走出一长列严装肃容的检察官,行进中数不清的群众自发加入到队伍中,大家护送着一具灵柩缓缓地前往殡仪馆,身着制服的老金安详地躺着,能身着检察官制服火化是老金唯一的遗愿。
  “他穿着检察官的制服躺着,由于肺的毛病,喉结这里肿了包,领带都打得很难看。”检察院副检察长陈晓风无法忘记她看到的最后一眼。
  在追悼会上,当得知曾经是反贪局局长的老金临终时还欠着3万元债务时,检察院的62位同事们全都震惊了,他们纷纷自发捐款,要帮老局长还债,当场就捐了1.4万余元。
  曾经是老金搭档的池桂宁悲痛地说:“好人怎么不长命啊,老局长,您一路走好。”
  一位网友写道:人生会随着生命的结束而终止,精神却随着历史的发展而延续只有挺直精神的脊梁,才能走着安稳、坐着端庄、站着坚定,让生命不断超越。

  反贪斗士有一双特别的眼睛

  老金去世后,他的办公室一直都空着,在他办公室的柜子里放着几大摞的账本,不知道的人还以为错进会计办公室。
  “好多资深会计都是老金的帮手,慢慢地老金也成了查账能手。”曾和老金一起办案的同事陈子寿说,“尽管老金文化程度不高,但整个反贪局没人不佩服他的那双眼睛的,他总是能从看似正常的账面上看到问题。”
  2004年反贪局接到了一件重大贪污贿赂案件,证据表明台州市桐屿街道工办主任郑某有重大嫌疑。但刚准备立案调查,郑某就拿着1万元赃款来检察院自首了。当同事们觉得可以结案的时候,老金却一直在沉思。第二天,老金带着其他干警一起来到桐屿街道,在调查走访中,他们都觉得郑某不是那种能主动交代罪行的人。
  一回到单位,老金立刻对郑某进行提审,郑某说的还是老一套。老金不慌不忙,采用迂回战术,声东击西,使得郑某不能自圆其说,最终打破郑某的心理防线,12个小时后,郑某终于交代了实情,桐屿街道工作人员陈某、林某也存在经济问题。
  去年2月份,金启和和同事奔波六年的一个案子终于有了回报,涉嫌挪用公款的在逃村干部吴某投案自首了。
  刚出院的老金不顾身体的不适马上继续追查吴某的案件,但是吴某挪用公款的证据隐藏在海量的原始财务单据中,为了弄清楚钱款的来龙去脉,老金和搭档陈子寿一连跑14趟银行,从银行的流水账里找出所有的相关帐目,再调出原始单据,一天下来,要翻看100多本账本,叠起来有两个人高。
  陈子寿说:“平均翻看十几本账本,才可能找到一张与本案相关的单据。14趟跑下来,共查出了吴某涉案收支款项125笔。”
  最终查明,吴某在5年里共13次挪用公款145万元,在法院审理中被全部认定。由于证据确凿,吴某被判刑后,也没有提起上诉。
  路桥区检察院副检察长陈晓风说:“多年来,老金办的案子都是‘铁案’,无一错案。有他在,我心里有就很踏实。”

  他总说“病好了再去办几件案子”

  2003年,52岁的老金从路桥反贪局局长的岗位上退下来,组织上想给他安排一个清闲的工作。一般在检察院内部双向选择的时候,自愿去反贪局的很少,但是闲不住的老金却坚决要求留在反贪局做一名普通的检察员,继续他热爱的反贪工作。
  路桥检察院副检察长武国荣说:“反贪局夜里加班最频繁,非常辛苦,还要经常出差。但是老金却干得津津有味,办起案子就像上战场杀敌。”
  就是这么一个拼名三郎般的检察官在工作之余却忽略了自己的身体,由于每天要熬夜审讯,所以常年累月的吸烟使得老金的咳嗽愈来愈严重。原反贪局干警王佳心痛地说:“有时候晚上审讯,老局长咳嗽得特别厉害,隔上十几分钟就咳一次,咳得直不起腰来,声音都嘶哑了,甚至咳出了血丝。”2007年2月15日,在领导和同事的强烈抗议下,老金去了医院检查,当时被诊断出是非传染性肺结核。
  但是老金在家中只是休养了10天就回到单位继续工作,一定要把之前已经接办的5起腐败案件办理完毕。
  办案中,老金的病情渐渐加重加重,他自己也发现身体一天比一天差,有一天,他悄悄地和老战友武国荣说出了心中的担忧:“吃了这么多的药,怎么一点效果也没有啊,反而咳得更厉害了?”
  武国荣也着急了:“赶快去大医院复查一下吧。”老金想了想,却说:“等我把手头的案子办完就去。”
  等5个案件的腐败分子全部被绳之以法的时候,已经是3个月后。诊断结果一出来,犹如晴天霹雳,惊坏了同事也吓倒了家人,竟然是晚期肺癌。
  武国荣悲痛地说:“老金是沉浸于工作,耽搁了及早确诊,误了治病啊。”
  去年年底,老金经不住同事、家人的劝说进行了手术,病情也有了一定的好转,可以自己上下楼梯了。到了今年年初,检察院又一次双向选择,病床上的老金不假思索地回答:“还是回反贪局吧,再让我办几个案子。”
  然而这一次,老金没有如愿以偿,无情的病魔肆虐地吞噬着健康的细胞,第四次化疗失败,病情已经无法挽回。在一个洒满夕阳的下午,老金笑着出院了,与家人一起度过自己最后的光阴。
  5月2日,老金永远地离开了。弥留之际,当组织上询问老金还有什么要求时,尽管老伴的养老金一直没有落实,儿子、儿媳妇也没有固定的工作,但是老金缄口不谈家里的困难,只是含泪说:“自己也算是对得起身上的这件衣服。希望能穿着检察官制服火化。”这是老金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句话,周围的人忍不住都潸然泪下。
  诗人艾青说:“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着泪水,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。”,老金走了,悄悄地走了,他也哭了,因为他对身上的这套检察官制服也爱得深沉。

  台州式的硬气:无欲则刚

  老金去世前,老金的外甥林立德天天往医院跑,老金心酸地拉着他的手说:“不要生舅舅的气,我也有为难的地方,以后你要好好做人,要争气。”林立德哭得像个小孩,使劲地点头答应,面前的这个人曾经让他又爱又恨。
  林立德读初中的时候,一直寄宿在老金家,老金很关心他的学习和生活,他与老金感情很好。但是前些年,林立德交友不慎,因吸毒被抓了,他父母想让老金帮忙说一下情,没想到老金竟然断然拒绝了,最后林立德坐了一年半的牢。为此林立德对这个六亲不认的舅舅一直有些记恨,3年没有踏进过老金的家门,甚至连老金的妹妹、妹夫也心存芥蒂,将近一年多没有往来。
  林立德愧疚地说:“有一年,我妈的腿摔坏了,躺在家中养伤,他来看我妈,我也刚好赶回来,那是我们3年多第一次打了照面,我喊了他一声舅舅。都怪自己当初犯浑,也怨不得舅舅。”
  有空时,老金喜欢和老亲家刘显法喝点小酒,聊聊天,但对自己的工作却只字不提。一次,刘显法一个非常要好的朋友出了一点经济问题,正巧老金是案子的主办人。老亲家请老金破次例,透露一点案子的进展情况并能关照一下他的好朋友。没想到,老金一口拒绝了:“现在后悔来不及了,我有自己的原则,一是一,二是二。”将了老亲家一军。
  “他是个有原则的人,是个犟脾气,没说几句话,总让我下不了台,自从在他那碰了钉子以后,我再也没有找他办过事。唉,这是个好人啊,难找啊!”亲家刘显法回忆起老金,不禁老泪纵横。
  类似的事情还发生在老伴陈珠凤的身上,结婚30多年,老金只和妻子吵过一次架。几年前的一天,陈珠凤正在家中做饭,忽然听到后门有人敲门,她出门一看,不见人影,光秃秃的台阶上堆放着几袋荔枝干、桂圆干。陈珠凤一时没了主意,决定还是先把东西拿进来再说。
  晚上老金下班回家,看到桌子上的荔枝干、桂圆干,顿时大动肝火,责问东西是从哪里来的,要老伴赶紧送回去。
  “我连谁都不知道,还给谁去啊?”陈珠凤心里也很委屈,一赌气,没收拾碗筷就出了门。
  从此老金的不近人情逐渐在社会上出了名,许多想求情、说事的人都在他这里碰了一脸的灰,一旦听说案件是老金经办的,当事人家属总会摆着手说:“哦哟,是他啊,讲不进去的,铁骨硬。”

  “他不求别人,是不想别人求他”

  在临终前,骨瘦如柴的老金拉着老伴的手愧疚地说:“你怎么会嫁给我这样的人?受这么多苦。”陈珠凤泪流满面。
  要说老金家里唯一值钱的东西就是这栋10年前为了儿子结婚盖起来的四层小楼,简陋的房子里空荡荡的,没什么值钱的家具,沿屋子摆着的还是一溜竹椅子和塑料凳。
  “就是建这幢房子,给儿子结婚用,花的10万元其中有5万元是借来的,老金一直想着早点把欠款还上,10年了我们才还了两万元。”陈珠凤望着已经有点陈旧的小楼,心酸地说道。
  儿子金斌望着父亲的遗像心痛地说:“我爸一个月只有3000多元收入,要养活几口人,我妈又没有工作,平日里就是帮周边的厂子串串节日灯,串一个才几毛钱,多时一个月才能赚三四百元。为了早点还清家里的债务,我爸下班回来就帮着我妈做。但是捋灯绳是道比较伤手的活,10多年下来,我爸的大拇指和食指之间结下了一层厚厚的老茧,一到冬天,虎口就会裂开,渗出血来。”
  老金的儿子和儿媳妇都没有固定的工作,儿子金斌就想通过父亲托关系帮忙找一个稳定一点的工作,可是也碰壁了,金斌说:“父亲叫我以后在他面前不要提工作的事情,当时心里也很想不通,但是仔细想想他也有自己的难处。”
  陈珠凤望着儿子说:“你老爸不想为你们的事去求人,就是怕人家到时候来求情,他没法拒绝。”
  直至老金去世的时候,当得知曾经是局长的老金临终时还欠着3万元债务时,检察院的62位同事们全都震惊了,他们纷纷自发捐款,要帮老局长还债,当场就捐了1.4万余元。
  一家民营企业住知道了老金家的情况,毅然决定将剩下的钱还清。然而,当母亲节那天,金斌却毫不犹豫把1.6万元钱捐献给了感动台州的好母亲罗雪华。
  “父亲也会赞成我这么做的。”金斌说。
  而今,新兴巷的生活依旧平静而安详。说起老金,几乎没有人不认识的,70多岁的陶香娥老人说:“太可惜了,这可是个好人呐。我们只知道他是检察院的,不知道他还是个局长,我老伴和他住在同一个医院,他还常过来看我老伴。”
  老金家门口,陈旧的小楼前,老金亲自栽种的一溜花草正卯足了劲儿生长着,7岁的小孙女金格格正在枝桠下玩耍,她似乎还等着爷爷带她去小河边钓鱼,儿媳妇刘媛媛说:“公公平时喜欢伺弄些花花草草,又都是些普通的花草,以前我还老笑他,后来他又改种丝瓜、茄子了。”
  就在记者即将离开路桥的时候,一个令人欣慰的消息传来,路桥区委、区政府已经将老金剩下的债务解决了,金斌也将在自来水公司上班。老金临死也没有开口的心愿也算了结了,最后道一句,老金,一路走好。(完)